1我想我可能要死了。十二月刚下过一场初雪,我顶着一身湿衣,
在春华宫外的青石板上跪了半宿,冻得瑟瑟发抖。原本不该是这样的。三年前的我,
还是父兄妹妹们围绕,唤着我“青青”,把我视若明珠。
他们绝不会让最受宠的嫡女跪在这么冷的冬夜里。视线模糊之际,一袭鹅黄宫装出现在眼前。
“哎,齐嬷嬷,怎么我宫外还有个人跪着?”“娘娘想来是忘了,这小蹄子胆大包天,
差人偷咱宫里的银丝炭。”我疲惫地缓慢眨着眼睛。才不是。姜家是商贾巨富,
冬日的每一处府邸里都有烧得旺旺的银丝炭,小羊羔皮地毯踩在脚下暖融融的,
还有胡商们会送来葡萄酒,里外都能热乎起来。但话一开口,又成了习惯性的求饶。
“萱妃娘娘,是我管教不严,求求您,求求您饶了百草……”萱妃娇懒地打了个哈欠,
像是看厌了我的哀求,眼波流转瞥向身后侍女。“那贼人如何了?”“早被老奴抓了个正行,
刚杖责二十呢,看着快不行了。”齐嬷嬷早等着这话请功,点头哈腰答道。
“那就让她带回去吧,皇上明日就出征归来了,别让老鼠死在我宫里沾了晦气。”我咬着牙,
泪水一滴一滴砸在雪地里。百草她是我陪嫁带过来的唯一一个丫鬟。她才十四岁。
青芜院是冷宫里最破落的小院子,每月吃食和薪柴都不够用,她去后厨找食物丢光了脸面,
炭火也是去各个宫里央着要的。我轻声道:“百草不会偷东西的。”“姜姑娘,
我也不欲与你争辩,带着你婢子走吧,莫让宫人觉得是我刁难了二位。
”萱妃带着嘲弄的语气,将“姑娘”二字咬得很重。听罢这话,我浑身僵硬。是的,
我在这个宫里没名没分。别说是皇后娘娘和嫔妃了,哪怕是身份更低些的美人,
都可以随意折辱我。可是在三年前,我是这个宫里地位最高的人唯一的妻。2士农工商,
商为最贱。四皇子蔺景初人生中最大的污点,就是有我这位首富嫡女的正妻。
我就是皇帝为了折辱他,许给他的妻。我把院里的粗炭都烧尽了,却只能茫然地看着百草,
蜷缩着躺在床上,再也没有睁开眼。我恨自己无能为力,攥着她的手,
却发现我抖得比她还厉害。“别怕,你对我就像亲姐妹似的,
我绝不会让你有事……”百草的手也是小小的,却布满老茧。
原本小时候在我家里也是锦衣玉食的孩子,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?我不敢再想。
有没有人救救她。也救救我吧。一刻钟前,我把最后一只玉镯给了一个小太监,
央着他帮忙去太医院通传一位大夫,哪怕是学子都行。那是我娘在我出嫁时留给我的东西。
但是他拿了我的镯子,再也没回来。百草最后没有熬过子时。三更天,
我如行尸走肉一般跟在主管太监身后,时不时被低声催促着。“姜姑娘,
今早是要给皇后娘娘请安的,误了时辰可不好。”那宫奴眼神轻蔑。“姜姑娘,
不怪老奴多嘴,横竖只是死了个婢子,娘娘仁慈,想必会再给你派个的。
”想起上次皇后以静心礼佛为名,让我无水无米在佛堂跪了一日,我不由抓紧了披肩。
我想家了。路过***时,我仿佛看到爹爹、娘亲还有百草,在湖边冲我笑着招手。
我提着裙摆,从湖边一跃而下。在皇帝征战归来前夜,废妃姜晚青寻了短见。我来找你们了。
3“姜姑娘,您先躺下歇息,莫怕莫怕——”“我都说了,我不是这里人,
你们都喊我姜姑娘了,那应知道我是长陵姜家大小姐姜晚青。”我紧张得拉紧雪白的中衣,
背抵着墙站在床上躲开宫女的拉扯。只见一身便服的俊朗男子进门便唤我“青青”。
我奇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闺名?”作为骄矜名声在外的大小姐,除了我爹外,
还没有男人这样喊过我。“青青,你是我的妻子。”我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年轻的男人,
随后咯咯笑出声来。这人真是幽默得紧。“你撒谎,我爹才不会让我嫁来这种地方呢。
”眼下住的这小院比起我家卧房来逼仄得紧,看对方的衣着不凡,怎么会有人让正妻住这儿?
“况且他们都喊我姜姑娘了,那我肯定不是你的妻子。”那年轻男人听了我的话之后,
好像很难过。不知道为什么,他明明只是僵硬地摩挲着我的侧脸,
我却感觉他有些想哭的意思。我是最见不得好看郎君委屈的人,不由放缓声调。
“我瞧公子面善,你能把我送回家吗?我爹会给你很多很多钱的。”“他们不让我走。
”看着门外警惕又拘谨的宫人,我小心地指了指他们。“我好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。
”真奇怪。我只是实话实说,那位公子眼睛却是红得怕人。4我觉得我是碰上硬茬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