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日子,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。
容珩以“旧伤复发,需静养诊治”为由,将我带离了边关伤兵营,一路南下,返回帝都。行程不算快,却守卫森严。他似乎并不急着回去,更像是在……等待什么,或者,规避什么。
马车颠簸,我大多时间沉默。孙神医随行,每日按时送来汤药,为我施针。药很苦,针扎下去又酸又胀。我依旧抗拒,但或许是那日发泄过后,心绪略有松动,又或许是容珩那双执拗的眼睛时时在侧,我竟也一日日坚持了下来。
右手的感觉,似乎……有了一丝极微弱的改变。那深藏的、烧灼般的幻痛出现的次数少了些,指尖偶尔能感受到一丝温热的气流,虽然依旧无力,但不再像以前那样,是完全的死寂。
容珩骑马护在车驾旁,大多时候沉默。但他会留意我喝药时的蹙眉,次日便会有蜜饯悄悄放在我手边;夜里宿营,我帐中的炭火总是最足;甚至有一次,我无意间提及某种药材对舒筋活络有益,隔天那药材便出现在了孙神医的药箱里。
他做得并不明显,甚至有些笨拙,与他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形象格格不入。可正是这种沉默的、细致入微的关照,像细密的网,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,让我那颗冰封的心,裂开更多的缝隙。
我们也并非一路太平。
离开边关第五日,行至一处名为“落鹰峡”的险要之地。两侧山崖陡峭,怪石嶙峋。
马车骤然停下,外面传来兵刃出鞘的锐响,以及亲卫队长低沉急促的警示:“王爷,有埋伏!”
我的心猛地一提。透过车帘缝隙,能看到两侧山崖上影影绰绰的身影,弓弦拉满的吱嘎声令人头皮发麻。
容珩的声音依旧冷静,甚至带着一丝嘲弄:“终于忍不住了。”
他策马靠近车窗,隔着帘子对我低语:“待在车里,无论发生什么,别出来。”
话音未落,箭矢已如飞蝗般射来!叮叮当当撞击在马车加固的车壁上。外面瞬间杀声四起,兵刃相交,惨叫不绝。
我攥紧了左手,指尖冰凉。右手无意识地搭在膝上,微微颤抖。血腥味顺着缝隙飘进来,勾起我心底最深的恐惧。赤焰谷的场景仿佛重现。
就在这时,一道黑影猛地扑向马车,手中长刀闪着寒光,直刺车厢!看那架势,竟是冲着我来的!
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掠至,“铛”一声脆响,容珩手中的长剑架住了那致命一击。他手腕一翻,剑光如匹练划过,那名刺客瞬间毙命。
他守在马车门前,身形挺拔如山岳,玄色王服在风中猎猎作响,剑尖滴着血,目光冷厉地扫视着战场。但凡有试图靠近马车的刺客,皆被他以狠戾无比的手段迅速斩杀。他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,将所有危险隔绝在外。
战斗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,刺客被尽数歼灭,活口服毒自尽。
亲卫清理着战场,容珩这才收剑回鞘,转身掀开车帘。他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,脸颊溅上一道血痕,眼神里的杀气尚未完全褪去。
他看向我,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,确认我无恙,那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微微松弛。
“吓到了?”他问,声音因刚才的厮杀而有些低哑。
我看着他不说话。心跳依旧很快,但不是纯粹的恐惧,还有一种……难以言喻的震动。刚才他护在车前的身影,那种不惜一切也要护住我的决绝,与我记忆中那个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身影重叠,又分离。
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拯救的伤者,而是强大到足以庇护我的……男人。
他见我不语,只当我受惊,抬手,用指腹抹去我不知何时溢出眼角的泪痕。动作有些生硬,与他杀伐时的果决截然不同。
“别怕。”他低声道,“有本王在。”
落鹰峡的刺杀,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,打破了表面暂时的平静。
容珩下令加快行程,亲卫的警戒也提升到了最高级别。他脸上的神情愈发冷峻,偶尔看向我的目光里,除了那惯有的执拗,还多了几分我看不懂的深沉与算计。
他开始偶尔与我交谈,不再局限于命令或质问。他会问及我的过去,在太医院做院使的父亲,我年少时学医的经历,甚至……我母亲。
我母亲在我很小时便病故了,记忆中只有一个模糊的、温婉的影子。父亲从不深谈,只说她出身江南书香门第,体弱多病。
“***……可曾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给你?比如,玉佩、书信,或者……一些你不太明白的嘱咐?”容珩状似无意地问起,目光却紧锁着我的反应。
我心中警铃微作。他为何对我母亲如此感兴趣?
“没有。”我摇头,压下心头的疑虑,“母亲去得早,并未留下什么。”
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没再追问,但我知道,他并未完全相信。
随着帝都的临近,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越来越浓。我隐约感觉到,容珩寻找我,绝不仅仅是为了报恩或愧疚。我的身世,那场看似意外的爆炸,还有这接踵而来的刺杀,似乎都指向一个更深的、我尚未触及的旋涡。
那枚合二为一的玉佩,此刻静静贴在我胸口,温润依旧,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。
它连接着我们的过去,似乎也预示着,一场更大的风暴,即将来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