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元节之夜,镇北侯府张灯结彩,红绸从朱漆大门一路缠到正厅廊柱,连院角的梅枝上都系着鎏金小灯笼,映得满院暖意融融。我扶着微隆的小腹,站在厨房外指点下人摆盘,身上藏青色绣暗纹的褙子衬得面色莹润,眉宇间该是带着孕中女子特有的柔和吧——至少那时,我还对这场婚姻抱有最后一丝期许。
“夫人,这道年年有余的鱼,按您说的留了完整的造型,浇上琥珀色的酱汁,看着就喜庆。”厨娘王妈献宝似的端过瓷盘,热气氤氲中,鱼肉的鲜香混着料酒的醇气散开。
我轻轻点头,指尖下意识抚过小腹,那里孕育着一个五个月大的小生命,是我满心期盼的宝贝。“再添些青笋丝点缀,看着更清爽。景之……侯爷今晚该回来了,他素来爱这口。”话到嘴边,还是习惯性地想叫他的名字,又硬生生咽了回去,换成了生疏的“侯爷”。
嫁入侯府三年,我从当初名动京城的玉雕才女,变成了众人眼中“端庄得体”的侯爷夫人。只因陆承宇说“侯夫人当以相夫教子为重,舞刀弄笔的匠人活计,上不得台面”,我便将那惊艳绝伦的才华收了起来,甘愿洗手作羹汤,连怀了身孕,都想着要在今夜给他一个惊喜。
谁知刚吩咐完,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,紧接着是下人慌乱的通报:“夫人!侯爷回来了……还带了位姑娘!”
我的心头猛地一沉,下意识挺直了脊背。快步走出厨房,远远便看见陆承宇身着玄色锦袍,身姿依旧挺拔地站在正厅门口,而他身侧,依偎着一个穿着水粉色襦裙的女子,眉眼柔弱,小腹微微隆起——正是前几日才听闻的、他在外的“恩人”苏怜月。
“晨曦,你来了。”陆承宇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家常,伸手便将苏怜月护得更紧,仿佛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。“这位是苏怜月,当年我在边关遇险,多亏了她舍命相救。如今她怀了我的孩子,我不能负她。”
我的目光死死盯着苏怜月隆起的小腹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,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不安,轻轻踢了一下我的掌心。强压着喉咙口的哽咽,声音发颤地问:“所以呢?”
“这是和离书。”陆承宇从袖中掏出一张纸,递到我面前,墨迹未干,刺得我眼睛生疼。“你净身出户,我会给你一笔生活费。等我安顿好怜月和孩子,定会接你回来,侯夫人的位置,始终是你的。”
净身出户?我看着纸上“自愿放弃所有财产”的字样,只觉得荒谬又可笑。三年来,我为他洗手作羹汤,为他收敛锋芒,换来的竟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和一张冰冷的和离书。心底那股冷笑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:“这渣男把救命之恩当偷情遮羞布,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!”
这话我没说出口,却像是吐给了空气听,无声地消散在庭院里。
我压下心底的翻江倒海,深知陆承宇的性子,自私又自大,此刻多说无益。拿起笔,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,一笔一划签下自己的名字,墨迹落在纸上,格外刺目。
“我签字,但永不相见。”我将和离书递回去,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,“从此,你我恩断义绝,再无瓜葛。”
说完,我转身便要走,刚走到院中央,却瞥见陆承宇伸手揽住了苏怜月的腰,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,引得苏怜月娇羞地笑起来。那笑声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,苏怜月的目光越过陆承宇,落在我头上的凤钗上,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:“姐姐这凤钗,样式倒是古朴,就是看着有些俗气,配不上姐姐的身份呢。”
那凤钗是大婚时陆承宇亲手为我打造的,曾是我视若珍宝的物件。此刻被苏怜月这般嘲讽,再看着眼前两人亲密的模样,我心中最后的留恋彻底熄灭。抬手摘下头上的凤钗,随手扔在地上,又从腕间***一支玄玉簪——这簪子是母亲临终前交给我的,说是江家传家宝,暗藏玄学之力,能护我平安。
“俗不俗,与你无关。”我握着玄玉簪,抬手簪在发间,温润的光泽在灯下隐隐流动,“从今日起,我江晨曦与陆承宇男婚女嫁,各不相干!他的救命恩人,他的孩子,都与我无关!”
被丢弃在地上的凤簪,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眼前的这对男女。陆承宇愣住了,他大概没想到一向温婉的我会如此决绝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苏怜月也收敛了笑容,眼底闪过一丝忌惮。
我不再看他们,转身就走。下意识地摸向小腹,那里的小生命曾是我满心欢喜的期待,可一想到他的父亲是陆承宇那样的渣男,一想到自己净身出户、无依无靠,根本无力抚养他,更怕他继承陆承宇的自私**,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
就在这时,一道雪白的身影突然从墙外窜了进来,径直跑到我的脚边。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,一双眼睛却是异色,一只湛蓝如宝石,一只金黄如琥珀,模样格外奇特。
它抬起头,对着我低声呜咽起来,声音里带着焦急和警示,小脑袋不停蹭着我的裤腿,仿佛在提醒我什么。我停下脚步,低头看着这只突然出现的猫,心中满是疑惑:“你是谁家的猫?怎么会在这里?”
我并不知道,这是靖王肖明泽的灵猫雪团,是受了主人的指使前来传递警示——陆承宇早已暗中吩咐下人,不准我轻易离开侯府,甚至想将我软禁起来。而肖明泽就站在墙外,他能听见我的心声,当听到我心中“这孩子不能留”的念头时,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。
我弯腰想抱起这只奇怪的猫,却听见身后传来陆承宇的呵斥:“哪里来的野猫!来人,把它赶出去!”
下人应声上前,雪团却猛地炸毛,对着下人呲牙低吼,执意护在我身前。看着脚边这只莫名护着我的灵猫,又看了看身后追上来的下人,我心中一紧,不再犹豫,转身朝着府门外快步走去。
雪团紧紧跟在我身后,一路低吼着阻拦上前的下人。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只通人性的灵猫,又看了一眼身后灯火通明却满是寒意的侯府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离开这里,越远越好。
而墙外的肖明泽,看着我匆匆离去的背影,又看了看身边焦躁不安的雪团,轻声道:“看来,这镇北侯府的团圆夜,倒是比我想象中热闹得多。”他能听见我心中的决绝与迷茫,也能通过雪团的呜咽,感受到我此刻的危险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