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式微将鞭子还给了嬷嬷,接着走到贤太妃面前,便神色凝重地跪了下去。
“媳妇未处理好李家家务事,才将麻烦引来楚王府,惊扰太妃,还惹人看笑话。更是擅自做主,鞭打了太妃的侄女儿,太妃若要责罚,媳妇绝无怨言。”
她一生愧对许多人,唯有贤太妃,是她最不敢面对之人。
她害死了玉沉渊,致使贤太妃失去儿子。
她害死了珏儿,致使贤太妃失去孙子。
她还害死了贤太妃本人,致使一个德高望重的太妃命丧护城河,血骨无存……
如今因为她,贤太妃又不得不面对这些糟心事,她心中有愧!
贤太妃并未说话,目光沉如寒潭,古井无波,像在沉思什么。
良久她才缓缓道:“楚王妃,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?”
李式微微微一滞:“媳妇没错!”
“李新月罔顾人伦欺我在前,我不会救她;李常流偏心失德,我不会敬她;魏君儿道德败坏罪有应得,若她再敢来,我还会照打不误!”
她已经沉默太久,楚王府也灰寂了太久,久到旁人以为她们好欺负。她必须让那些人遭罪,让他们遭到反噬,才能让他们望而却步。
突然,万万出乎李式微预料的是,贤太妃嘴角突然溢出一声轻笑。
她震惊不已,赶紧抬眸朝贤太妃看去,果不其然贤太妃嘴角正微微上扬,那张一贯严肃冷厉的脸庞此刻带着几分难得的赞赏。
道:“你既然觉得自己没有错,那何须向本宫讨责罚,本宫若是罚了你,岂不就成了蛮不讲理之人?”
“太妃……”
却见贤太妃长长地呼了口气。
她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疲倦,却也有些欣慰:“说实在的,本宫也犹豫过是否要将珏儿还给你。可本宫看见了珏儿与你在一起时的笑容,那时本宫从未见过的快乐,那孩子是真心实意喜欢你,孩子是不会骗人的,你待他很好。
至于旁人如何看待你,并不重要,本宫年事已高,百年之后便无法照顾珏儿,这担子终究会落在你的身上。早点将他还给你,对你对他都是极好。”
又道:“至于别的事情,本宫更不会去管,你是楚王妃,既然是为了维护楚王府颜面,本宫不仅不该责罚你,相反,本宫该与你道声谢。”
李式微只觉得眼眶微微发热。
她已经许久没有想哭的冲动,可此刻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萌芽,从黑暗污浊的土壤上,悄然开出一朵璀璨鲜花。
那些困扰她多时的血色记忆,仿佛也在脑海中渐渐烟消云散,只余下贤太妃浅笑的目光。
“是媳妇该谢谢太妃信任,媳妇定不负所望!”她坚定道,是感激,也是承诺。
珏儿到底还是忍不住从后院跑了回来。
他怕娘亲挨打。
太奶奶凶起来时候,会拿板子打人,可疼可疼了。
结果回来发现娘亲没挨打,之前那些说娘亲坏话,还想将他和娘亲分开的人,这会儿全都在院子里被打得哭爹喊娘,一时间不禁乐开了花。
“娘亲亲!”小团子一个猛子扎进李式微怀中,软乎乎的奶香味抱起来格外令人心安。
袖蓉紧跟在后,有些为难道:“小世子担心娘娘,所以非要过来,奴婢拦不住……”
“不碍事。”李式微笑着点了点玉珏的鼻子,道:“你来的正好,娘亲也该向你好好道谢,多谢珏儿今日大展身手,帮了娘亲一把,若不然娘亲都不知该如何是好。”
小团子还是第一次被她这么认真地夸奖,愣了一愣,继而满面通红,害羞地将小脑袋埋进了她的脖子,轻轻地蹭了蹭。
“娘亲亲不要再说啦,珏儿都不好意思了。”
娘亲身上好好闻啊,他一定要变得更厉害,只要解了娘亲身上的毒,日后就能一直这样和娘亲亲在一起了。
不知道那个戴面具的怪叔叔,究竟靠不靠谱,要是他能帮忙找到毒医白玄奇,就更好了……
说话间,门外又来客拜访,却是高羽莨派来的人,替玉珏送来了高家祖传的一些医典珍本。
小家伙乐不可支地抱着医典,拉着贤太妃回了房,有些字他还认不全,得让贤太妃赶紧教他。
贤太妃不禁觉得好笑,整个大燕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,这么爱读书的五岁小朋友了。
那些破事,看似渐渐平息了下来。
但李式微心头却微妙有些不安。
按照时间,这会儿修竹应该已经去执行她给的任务了。
只是依她对李亦然的了解,狡兔三窟,恐怕并没有想象中容易……
回了使臣别苑,正巧碰上千琉,她心中想着事,连千琉对她冷嘲热讽都未曾注意。
吃罢晚饭,某摄政王听说了她魂不守舍一事,特意寻她去看诊。
她更是连对方的各种调侃都没放在心上,更显得怪异。
玉沉渊难得见她这么心不在焉的样子,不禁有些郁闷,左右寻思了一番干脆出门而去。
只是他前脚方走,后脚修竹便到了李式微屋门外。
“事情办得如何?”李式微赶紧给修竹开了门,急切地询问道。
话落,突然嗅到空气中漫着丝丝血腥味,她顿时皱起眉头:“你受伤了?”
修竹的手腕上被砍了一刀,好在伤口不算深,做了些粗略的包扎。
修竹没有完成任务,神色有愧:“卑职无能,李三小姐身边竟有高人守候,卑职未能及时发现轻了敌,与对方纠缠未能得手,对方身中数刀逃离,未能得知其身份。”
而他这一番缠斗惊动了侯府上下,不便继续动手,只能先行回来。
李式微闻言神色顿时晦暗。
修竹乃是玉沉渊贴身近侍,曾与御林军大统领交手亦不落下风,身手不凡,竟有人能在他的刀下救走李亦然?
难不成……
有个迷糊却又格外记忆深刻的画面,在眼前一闪而过,李式微顿时震惊难当,浑身血液都似乎被冰冻了一般。
“与你交手那人,是否面上有两道丑陋的疤痕?”
修竹疑惑:“确实有,王妃知道他是何人?”
李式微脚步陡然一顿,身形险些没站稳,等抬起头来,双目顿时迸射出两道精光。
上一世,就是那个男子,帮着李亦然助纣为虐,拔去了她的舌头,日日鞭打她,将透骨钉生生刺穿她的身体,将她折磨得人鬼不如后,又将她捆绑在巨石上沉入了护城河底!
她就算化成灰都绝不会忘了那人的脸,更不会忘了那些植入记忆的痛苦点滴!
“娘娘?”
修竹的声音将她从晦涩记忆中惊醒。
李式微猛然喘了口气,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双手已然湿漉一片,满是汗水。
修竹道:“娘娘,可要卑职下次再试一试?”
李式微摇了摇头:“此次未能成功得手,他们定会有所防备,你当枪匹马会有危险,不必贸然行事。不过,我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。”
修竹沉眉:“娘娘尽管吩咐,卑职定当尽自己所能。”
“你善跟踪和隐藏,便替我去侯府跟踪李亦然,查清楚那男人究竟什么身份,与李亦然什么关系。”
李亦然在雍州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,来了侯府多年虽然以表小姐的身份存在,但不管是金钱还是别的方面,都不足以支持她培养出一个贴身杀手。
且她上一世最疑惑的是,她一个孤女又是如何与玉景麟勾结,并买通各方势力……她不应当有那个能力,和手段。
想来,或许与这个神秘的黑衣男人有关,绝不能掉以轻心!
修竹正领了玉沉渊命令,秘密调查李常流相关事宜,这倒是巧了,当即答应了下来。
待他离开,李式微转身回床上躺下。
今夜注定无眠,脑海中那些记忆,今晚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。
闭上眼皆是血腥,睁开眼皆是报仇。
她狠狠捏紧了拳头,只觉得整个人都仿佛沉溺在了这些血腥的记忆中,快要被活活溺死。
就在她险些喘不过气时,一个低沉温朗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:“燕帝御赐美酒,楚王妃可愿共赏明月?”
这声音不轻不重,不急不缓,不知为何竟仿佛一束光突然照进了黑暗的房间,驱散了沉沉迷雾。
李式微鬼使神差地起身开了房门,那男子就站在院子中央的槐花树下,负手而立。
槐花,通灵之树。
淡淡月光洒在他的周身,将他的背影拉得欣长,整个人就像是散发着一层淡淡光晕。
李式微心跳骤然快了半拍。
只是这次却不是因为认错了人,而是单纯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,奇迹地让她不安焦躁的心,平静了下来。